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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非不知道,同样的夜晚,远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个人跟她一样,在城市的黎明来临之前,对着夜空数星星。

未晞坐在自己的床上,看着挂在手指上的项链,那颗蓝色的主钻在夜色中依旧璀璨,像极了《泰坦尼克号》里的那颗令无数影迷倾倒的“海洋之心”。

她记得,它的名字是“希望之钥”。阮劭南用一个她难以想象的价格将它拍了下来,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戴在了她的脖子上。

这一切发生之后,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,又似乎什么都没弄懂。

她不愿意再去想,躺在床上,又被焦虑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,索性打开收音机,听听凌晨节目。

收音机里正在放一首老歌,前奏的旋律有些伤感,或许是时间的关系,连歌声都带着凌晨的雾气。

未晞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,望着破晓前的寂寞都市,静静听着。

回忆像个说书的人,

用充满乡音的口吻,

跳过水坑,绕过小村,

等相遇的缘分。

你用泥巴捏一座城,

说将来要娶我进门,

转多少身,过几次门,

虚掷青春……

歌词写得很漂亮,哀而不伤。未晞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听完,只是记得自己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着,哼唱着,慢慢地……睡着了。

那天晚上,她做了一个梦,一个金色的梦。她依然没有记住梦的内容,却感到自己忘记了所有的痛苦,快乐得好像置身天堂。

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着,隔着无尽的岁月和悠远的时光,渺远而绵长,如同飘在天上。

“小未晞,你要记住,你一定要快点长大,长大后你要做我的新娘……”

她一定是哭了,在梦中哭了。这个声音被她隐藏了这么久,这么久……久得她已经忘记了,这究竟只是她虚构的梦境,还是真实存在过。

燃文

那么多艰辛的岁月,那么多痛苦的时光,那么多无法言说的屈辱和伤痛,她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。

她知道,这不仅是为了活着,或是更有尊严地活着,还因为她心里仍然抱着一丝希望,希望有一天,那个跟她有过约定的人,会真的出现在她面前,为她点亮黑暗。

依照约定,她长大了。可一切都变了样,她的童话故事被扭曲了,变得充满暴力,鲜血淋淋。

她在这个金色的梦境中,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呜咽着。她哭得声嘶力竭,哭得整个人都蜷在一起,缩成小小的一团。哭到最后,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,只有一阵一阵的颤抖,用上了全身的力气。

我痛苦的哀啸,你听不到。

可是,你还记得吗?

那年夏天,我们一起聆听过风的声音。

你还怀念吗?

当年小小的我们,那些小小的约定。

你还相信吗?

我曾身在地狱,仰望着阳光,仰望着你……

睡醒的时候,屋子里光影暗淡,日已西斜。

未晞看了看闹钟,时针指向下午五点,她整整睡了一天。如非没有回来,应该是跟池陌在一起吧?

整整一天水米未进,胃里却好像塞满了石头,一点食欲都没有,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。她走进卫生间打开灯,看到镜子中的人头发蓬乱,眼睛红肿。

她想起来,晚上阮劭南约了她吃饭。

赶紧洗了一把脸,换好衣服,拿好要带的东西,下楼,走过两个街口,看到阮劭南的车停在那儿。

未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,司机发动引擎,车子好像一滴水,融入城市如潮的车流中。

“怎么眼睛红红的?刚哭过?”阮劭南正在看业绩报表,用余光瞟了一眼未晞,又接着忙自己的事。

“躺了一天,可能是睡多了。”

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,略带讽刺地问:“是吗?”

未晞感到脊背发凉,深吸一口气,终于下定决心,“阮先生,我想,我们需要谈谈。”

“谈什么?”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,似乎对她的提议没有丝毫的兴趣。

未晞打开背包,将那个漂亮的首饰盒拿出来,放在座椅上,“或许可以先从这个谈起。它太贵重了,我受不起。”

阮劭南不以为意,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应付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,“原来是为了这个。看来我们对‘贵重’的含义理解不同。它不过是个小玩意,你不喜欢,随便扔在哪里就行了。”

未晞忽然发现,跟眼前的男人根本沟通无力。

“还有这个……”未晞从背包里掏出一叠现钞,放在车座上,“我欠你的钱,我会慢慢还给你,这是第一笔,如果你要计算利息,也没问题,只是偿还的时间会更长一些。不过请你放心,只要我活着,我就会把欠你的都还给你。”

阮劭南转过脸来看着她,眼睛仿佛淬了冰,未晞的心扑通扑通跳着,几乎提到嗓子眼。

“当然,如果你一定要我钱债肉偿,我也不反对。二十万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大数目,你是债主,一切随你高兴。只是,天亮以后,请允许我们各走各路。”

话说到这个份上,未晞感到自己几乎心力衰竭。

她无能为力地、近乎哀求地望着他,“阮先生,我真的没有精力再跟你耗下去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,我还想过我自己的日子,就当你行行好,请你放过我……”

啪的一声脆响,阮劭南几近粗暴地关上了手提电脑,未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激灵。

他一直没有说话,也没有看她。车在路上,车厢里的空气几乎凝滞,只能听到引擎的鸣叫声。

他终于转过脸,别有深意地望着她,轻轻一笑,“你说得对,我是债主。放不放过你,要看我的心情。事实上,跟你一起我很开心,我舍不得让你走。就算今天你委身给我,也不过多个借口让我绑着你。所以……”他突然一手扣住她的下巴,冰冷的手指冻得人心底发寒,“想用激将法,让我放你走?告诉你,这个点子烂透了。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,我劝你还是省省吧。”

未晞几乎绝望了,无奈地望着他,“阮劭南,杀人不过头点地。就算你要报仇雪恨,可是,冤有头,债有主,你这样欺负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,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?”

男人睁大了眼睛,莫可名状地看着她。

未晞咬得自己的舌尖生疼,可她终于还是说了,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,“你看,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我才十四岁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们都变了许多,我几乎忘记了你的样子,你或许也不大能认出我。可是,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。确切地说,我们陆家的每一个人,你都不会忘的,是不是?”

未晞看着男人的眼睛,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他,仿佛要穿越绵长的时间,穿越苍茫的岁月,寻找着那记忆中的俊朗少年。

“我姓陆,泰煌集团主席陆子续是我的父亲,就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。准确地说,我们是世仇。你不会不记得……”

车子终于停了下来,司机走了下去,很快不知去向。未晞不知道这是哪里,而身边的男人沉默得简直恐怖。

“你要报仇,这无可厚非。可是,请你找准对象。”未晞觉得自己必须表明立场,否则,她今天晚上恐怕当炮灰都不止。

“你或许调查过我,所以你该清楚,我七年前就离开了陆家。对于他们来说,我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弃女,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。而且当年我还是个孩子,阮家的惨剧跟我没有半点关系。所以,你不应该把怨恨发泄在我身上。理论上来说,我是无辜……”

阮劭南冷笑着打断她,“我从来不认为你无辜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未晞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
“当年欠我的不只是陆家,还有你!”

未晞蓦然睁大眼睛,阮劭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带着一股吃人的蛮力,几乎是用拖的,将她从车上拖了下来。

“阮劭南,你干什么?”未晞整个人跌在地上,她吓坏了,她拼命似的胡乱挣扎,可是,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。

外面是一个宽阔的庭院,原来车停在了一栋别墅前面。这里是郊外,四周渺无人烟。或者其实有人,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,没人敢管,也没人想管。

阮劭南一路拖着她,将她拖上楼梯,拖进卧室。在男人蛮力的撕扯下,未晞好像一只被人送上案板的羊羔,任她嘶喊得再怎么凄惨,再怎么大声,就是无人理会,无人问津。

他把她扔在地毯上,随手将门落了锁,然后利落地脱掉外套,扯掉领带,接着干脆一把扯开衬衫,水晶纽扣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毯上。

这个暗示太残忍!

未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,却被他一把揪住头发,扯了回来。

阮劭南简直就像个狡猾的刽子手!他知道怎么压住她能让她无法挣扎,又不至于令她伤得太重。他知道怎么堵住她的呼救,让她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。他更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威胁她,才会令她丢盔弃甲,彻底屈服。

他又是个冷血的刽子手,任凭她滚烫的眼泪在他脸颊边流成了河,任凭她再怎么哭喊哀求,他也仿若冰山,不为所动。

终于,千钧一发的时刻,她几近破碎地哀求他:“南,南,求你……”

其实……她知道他想听什么,一直都知道。

可是她不能说,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能说,但是在这濒临破碎的边缘,他的强硬逼得她几乎崩溃。

这个单音的昵称,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才会说的亲密暗语,轻轻地在舌尖绕过一圈,好像刮过田园的秋风,温暖而寂寞。

阮陆两家原本是世交,阮劭南年长一些,可是未晞小时候,从来不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叫他哥哥,她不想与他的距离太遥远,她只叫他“南”。

“原来,你还记得,你什么都记得。”阮劭南托住她泪湿的脸,“小未晞,你从来就不是无辜的,你欠我一个约定。你答应过,要做我的新娘的。”

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江水,控制不住地奔流而出。是的,她一直都记得,纵然她的生命历经坎坷,千回百转般失意落拓,她也从来不敢忘记过。

他抱着她因哭啼而颤抖不已的身体,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:“未晞,未晞……我知道,你会恨我。我今天的所作所为,一定会让你恨透了我。可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双手捧着她的脸,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,“我不会放你走。你们陆家欠我太多,我要向每一个人讨债……包括你。”

天放亮的时候,未晞走出卧室。她看到庭院里有花匠在修剪草坪,厨房里有厨娘在准备早点。原来,这里不是没有人,而是那些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变成空气。

帮佣们看到她,均是一愣,也难怪,昨天晚上几乎闹得天翻地覆,她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,也是个奇迹。

未晞一个人走出别墅,没有人拦她,她也不用跟任何人交代。

快走出门口的时候,早起的司机跑过来问她要不要用车。

未晞没说话,只是摆了摆手,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她走上公路,拦了一辆进市区的公交车,车上还有一些早起赶路的乘客。

她刚一上车,便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。未晞不明所以,低头一看,满颈的红紫。她这才想起来,刚才走得太快太匆忙,根本没来得及发现。她想用手遮住,可是手腕上一道道红印却更加触目惊心。

未晞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,这里比较宽敞。她蜷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,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。她疼得厉害,缩在车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。

“孩子,没事吧,要不要我替你报警?”旁边的一位老妇人紧张地看着她。

她摇了摇头,神色萎靡地说:“谢谢,我不用。”

未晞把脸靠在车窗边,望着连绵不断的海岸线,有清凉的海风吹进来,带来点点金色的沙。

早晨的海风有些冷,她穿得单薄,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,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绞痛。她好像又看到阮劭南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,那样坚定而冰冷的眼睛。

那个时候,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,嘴唇贴着她的耳朵,他连呼吸都是冷的。

“从你十四岁开始,我就在等你长大。这么多年,隔着这么长的时间,你终于长大了,出现在我面前,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。未晞,你知道吗,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我有多难过?我一直在等你,等你把我想起来。可是,你现在却告诉我,你原来什么都记得。”阮劭南忽然笑了一下,手指紧了紧,“或许,我真该掐死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