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    池陌在街上捡到未晞的时候,她正像幽灵一样在街上闲逛。池陌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,这个时间,未晞不是应该在学校考试吗?

直到她在车站停下来,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站牌,池陌才能确定,那就是她。

池陌将摩托车停在路边,下车后一把拉住她,“未晞,你不是有考试吗?站在这儿干什么?”

未晞傻傻地看着他,过了一分钟才认出他是谁,她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,期期艾艾地说:“你能不能送我去西山……我找不到去那里的公共汽车……出租车太贵,我……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。”

西山,四方寺。这个城市最神圣安静之处,梵唱隐隐,曲径通幽。

相传,这座寺庙从上到下,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。

相传,只要来参拜的善男信女,能一步一叩走完这些台阶,便可心想事成。

未晞站在青苔满布的台阶前,仰望着高处的幽幽古刹。

她从不相信鬼神,此刻却愿为他跪尽满天的神佛。她从不祈求愿望,此刻却愿为他一步一叩首……

如非煮了一锅姜汤,端了一碗给池陌,然后摸了摸未晞的额头。未晞烧得很厉害,昏沉沉地躺在床上,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。

“她胡闹,你就由着她?九百九十九级台阶,外面还下着雪,她身体那么差,你就不怕她磕死在那些台阶上?你想什么呢?”如非责难地看着身边的男人。

池陌看着自己手中的姜汤,慢慢说:“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。她是心疼得没有办法了,让她发泄出来,她也就消停了。否则……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。”

“那她的考试呢?”

池陌摇了摇头,“估计是没参加。”

如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为了那个考试,未晞准备得多么辛苦,她是亲眼看着的。她的作品已经得到认可,只要能过了这一关,留学的名额唾手可得。可是,老天爷偏在这时候跟她过不去。

如非又试了试未晞的体温,还是不放心,“我再去给她买些退烧药,你替我看着她。”

如非说完就穿上外套出去了,留下池陌一个人,跟昏睡的未晞两两相望。

未晞睡得很平稳,也很安静,大约真的很累。屋子里很静,能听到她细微的鼻息,好像某种酣睡的小动物。

夜已经很深了,池陌无奈地看着她,实在搞不清楚,如非怎么每次都这么放心大胆地将未晞交给他。难道她不知道,这对他来说,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?

他坐在床边,轻轻摸着她熟睡的脸,脑子里回忆着下午的情景,回忆着她是怎样一步一跪、一跪一叩地登上了九百多级台阶。

当时正下着雪,山风又阴又冷,他看到她连牙齿都在打战。她的额头磕破了,手上的纱布渗着血,满脸污泥,满身雪水,整个人狼狈得可怕,可是她还在走,那么执着而坚定的眼神,一点退缩都没有。

“真的这么爱他吗?”池陌轻轻地叹气,“真的爱他爱到,连命都不想要了?”

下山的时候,未晞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。他什么都没说,就背起了她。

雨后路滑,他陪着她一路跪到山上,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,却强撑着,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跌倒。

他们的衣服没有干,山间的风依然很冷,吹到身上冷透骨髓。可是,两个人身体相贴的地方,却很温暖。

未晞趴在他的背上,脸贴着他的肩膀,对他说:“池陌,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,请你照顾好如非。”

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,池陌的身子僵了僵,他凝目望着床上熟睡的人,俯身贴在她耳边,将他在山上对她说的话重诉一遍,仿佛要将它刻在她的心底———

“你不要把她交给我,她不是我的责任。如果你不在了,无论谁在她身边,她都不会活得很好。未晞,你要好好活着,我们都要好好活着。你要记住,对我们这种人来说,生存本身……就是一种胜利。”

天刚亮的时候,未晞就醒了,烧已经退了,只是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。她看到如非趴在她的床前,还在沉沉睡着。未晞闻到一阵淡淡的烟草气息,却不是如非平时抽的那种。

她在烟灰缸里发现了万宝路的烟蒂,应该是池陌留下的,只有他对那个牌子情有独钟,而如非除了七星,什么都不抽。

想起池陌,未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。他临时被她抓了壮丁,不但陪她一直登上山顶,还背了她那么久。

虽然他一直不承认,可是未晞觉得,他其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。虽然他偶尔说些让人心寒的话,但比起那些不靠谱的男人,他要坦白真实得多。

下次见到他的时候,一定要跟他好好说声谢谢。可是现在,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。

阮劭南住的是一家私人医院,离市区不远,却是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,环境清幽。未晞不知道看望病人应该带些什么,索性什么都没带,只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,站在了病房门口。

她以为会碰到很多来这里探病的人,毕竟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。可是,这里却是出奇安静。

她轻轻敲了敲门,等了一会儿,没有人应。而门是虚掩的,她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她真的没有想到,他竟然一个人睡在病房里。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,在他脸上留下条纹状的阴影。

她感到鼻尖有些发酸,房间里放满了果篮和鲜花,弥漫着甜甜的香气,沁人心脾。她正想走过去……

“请问,你是哪一位?”

未晞没想到病房里还有人,怔了怔,回头一看,多亏了周晓凡的八卦杂志,她很快认出她是谁。

谷咏凌,富凰集团的大小姐。不得不说,她本人比照片还要漂亮,明眸皓齿,典型的气质美女。

“我是谷咏凌,你是劭南的朋友吗?”美人见她不答话,很有风度地自我介绍,微微一笑,真是漂亮。

“我……”未晞感到窘迫,她该怎么介绍自己?

没等她答话,床上的人就有了动静。谷咏凌对她抱歉地笑笑,放下手上的花瓶,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,阳光普照。

“咏凌?”阮劭南低声问,轻柔的声调还带着惺忪的鼻音。

美人将他扶起来,问:“今天好点没有?医生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,我给你煮了些稀饭,现在要吃吗?”

阮劭南摇摇头,“一会儿吧。”然后转过脸,这时才发现一直地站在角落里的未晞。

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,微微眯起眼睛,好像这样能把她看到更清楚一些,“是你?”

他拒人千里的冷漠,令未晞不由得缩了缩。而谷咏凌质疑的眼神,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。她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裙子,逼自己面对这尴尬的局面。

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,怪不得别人。是她残忍而决绝地割裂了一切,难道还能期待他一直等在那里?

她刚想说什么,谷咏凌却先她一步开口:“劭南,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?”

阮劭南没再看她,却对谷咏凌笑了笑,“我们不是朋友,我却是她第一个男人,我们又不是情侣。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?”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,嘲弄道,“陆小姐,按照你的说法,你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,用来解闷的小玩意。是不是?”

这如同当头一记闷棍,未晞几乎站不稳。她怎么也没想到,他会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,将话说得这么难听。

阮劭南看她脸都白了,却更加咄咄逼人,“不是吗?陆小姐,难道,你又有了新的解释?”

未晞睁了睁眼睛,努力将自己的眼泪逼回去。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,再怎么难堪都好,她也不能就这样夺路而逃。

阮劭南却有些不耐烦,“陆小姐,你不会是来这里罚站的吧?如果没什么想说的,请你离开。”

未晞站直了身子,隔着阳光里细小的飞尘,凝目望着她深爱的男人。她终于鼓足勇气,“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,抱歉,那天晚上,我对你说了谎。其实……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爱你,在过去的七年里,我一直爱着你。”

阮劭南一下愣住,谷咏凌也是满脸的惊诧。

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结,阮劭南却冷笑着,“陆未晞啊陆未晞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你现在跑到这里来,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,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?”

未晞看着男人嘲讽的眼神,凄凉地笑了笑,“不,这一点都不可笑。如果你知道,在过去的七年中,我怀着一颗怎样的心来爱你,你就不会觉得它可笑……”

未晞的眼神渐渐飘远,越过苦涩绵长的时光,回到那泛黄的遥不可及的过去。

她多么想旁若无人地对他诉说那七年的等待,诉说自己全部的爱意。她的声音一定要放得很低很低,好像要低进尘埃里一样。一定要用最轻柔的语调,配上最诚恳的表情,眸子中要闪烁着盈盈泪光,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旋律。

可是,她做不到,她用尽了力气也做不到。对于他无情的质疑和嘲笑,她只能紧紧握着发白的手指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他已经变成一个如此冷酷的男人,对她只剩了翻脸无情。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女人,与她相比,自己就像一件拿不出手的旧衣。

那么现在说这些,还有什么意义?

一想到这个,未晞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。可是她终究没有哭,只是难堪地笑了笑,却比哭更难看。

“我知道,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。可是请你相信……”未晞抬起眼睛,仿佛要直直地看进他的心底,“我爱你,哪怕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女人,可是绝对没有一个女人会像我这样爱着你。过去是这样,现在是这样,未来的每一天……也会是这样。”

她终于说完了,还未等他反应,她就微微躬身离开了那里。不过是三言两语,却已经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。她浑身发抖,再没有能量支持下去。

她走得又急又快,她承认自己害怕,害怕拼尽了一切,得到的只是他的嘲笑。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?宁肯后悔,也不要有遗憾。

高级病房区的走廊又远又长,未晞走得落落生风,快到出口的时候,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胳膊。她慌慌地回头,却意外地,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,那双眼睛好像要喷火一样。

“陆未晞,你真是好样的。你最擅长的就是将别人的心搅得乱七八糟,然后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?”

未晞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,他也不需要她明白,将她连拖带拽弄回病房。谷咏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,而他进来后,就啪的一声将门落了锁。

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时候,脑袋还有些晕,她想去思考一些事情,比如,谷咏凌怎么就这样走了?比如,他们还没和好,怎么忽然就这么亲密?比如,他还在生病,可一个病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?

第四个疑问还没冒出来,身上的男人却没更多的时间给她。他扯开她的衣服,他的吻和手指都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,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理智席卷干净。

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美好,让人食髓知味,或是粉身碎骨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了,他也发现了,却将她抱得更紧。她眼泪滚烫,身子柔得好似一池春水,引得他无限怜惜,却无法停止,只是更加沉溺。

他将她的泪水吻干,在她耳边喃喃低语,大约又在哄她,耳鬓厮磨间,弥漫着一种类似幸福的气息,只是太绝望……

未晞听不清他的言语,一颗心陷在无尽的悲伤里。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,顺着眼角淌在白色的枕套上,如同落在他幽深的心底。

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,才懂得追悔莫及?

未晞紧紧抱着他,这一刻她才发现,他瘦了好多。她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,却不知道该流去哪里。

究竟要怎么样,才能不要连爱的时候,也变得这么绝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