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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下午回到淮王府时,雨还没有停。

    李凤鸣独自站在回廊下,负手望着院中雨景出神许久。

    偶尔有风刮过,将漫天雨丝扬得到处乱飘。

    有些雨丝斜刺着飞进廊檐下,调皮地扑了她一身薄薄水气。

    这时节已将要入伏天,她并不觉得寒凉,反倒感谢幽雨凉风让她神智清明。

    倒没生气,也没觉得萧明彻有什么错处。

    她之于萧明彻、之于齐国,都只是个过客,很多事本就与她无关。

    玉方说,大长公主对她颇有微词,担心她想将萧明彻变成她手里的牵线木偶。

    此刻冷静下来思量,站在大长公主的立场来说,这揣度和担忧也是没错处的。

    她与萧明彻只是盟友而已,萧明彻本没义务让她知道所有事。

    就像她自己,也没有将所有事对他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他们二人之间的共生关系,就如同两个友邻邦国,利益趋同时可以彼此帮扶,甚至携手共进退。

    但这只是暂时的。

    关系再紧密的两国,哪怕再确定对方没有恶意,也绝不会像个傀儡,完全任由对方摆布。

    之前是她越线过多,今后需得注意收敛分寸才好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李凤鸣醒来时略有些不适。

    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,只隐隐感觉头重脚轻,精神也不大好,于是便没去演武场。

    这一整天,她关在书房里数金锭、数银票,但积蓄的显著增长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如常的欢喜。

    到了黄昏时分,她愈发头疼,人也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淳于黛见她脸色不对劲,赶忙请来府医,这才知她病了。

    这天,萧明彻回来得很晚。

    才进府门,管事姜叔就赶忙禀报“王妃染了风寒,闭门卧床”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可召过府医?”萧明彻边走边问,面上没表情,脚步却有些急切。

    姜叔道:“召过的。府医说只是寻常风寒,再加上思虑过重,心中似有火气郁结,已开了方子。王妃喝过药后就睡下,淳于姑娘让闭了院门,说是王妃的命令,怕将病气过给别人。”

    只是寻常风寒,若非两个人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,轻易哪能过到病气?

    而这府中,谁能与李凤鸣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?

    说白了,她这道命令的弦外之音,就是要拦萧明彻。

    可惜她忘了,萧明彻是个经常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家伙。

    淳于黛和辛茴客客气气劝萧明彻回北院,他却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李凤鸣才安心。

    拗不过他,淳于黛只好进寝房请示。

    李凤鸣喝了药有些昏沉,又满脑门子事,头疼得快要炸裂。

    实在也没精力多说,便道:“随他吧。”

    得了她应许,萧明彻先入寝房来探过她的额温,确认无异常,这才稍稍心安。

    简单洗漱后,就在小院留宿了。

    吹灯上榻,萧明彻小心翼翼将李凤鸣环进怀中。

    她却只能奶猫似地吚呜两声以示不满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她像才从水里捞起来一般,身上的寝衣已被汗浸透,似在冒寒气。

    萧明彻十分不解:“你今日做什么了?”怎么突然把自己弄得病殃殃。

    “数金锭。”李凤鸣嗓音沙哑,吐字不清。

    这话说的,活像是数金锭数到将自己累病了似的。

    黑暗中,萧明彻没好气地垂眸轻瞪她。

    可她浑身软绵绵,完全无平日里那种鲜活神气,这又让萧明彻感觉胸腔里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拧得生疼。

    沉默稍顷后,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两下。

    轻轻的,不含什么非分欲念,像惜花的蝶儿在轻轻点过蕊心。

    李凤鸣哑声嘟囔:“喂,我病着呢。”没兴致跟你行那嘤嘤嗯嗯之事。

    萧明彻拍了拍她的背:“没要做什么。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动作有些笨拙,力道却放得十分轻柔,是保护和安抚的姿态。

    这让李凤鸣错觉自己仿佛回到孩提时。

    小时候,她若有点小病小痛,就会惊动所有人。

    不管她的父母再忙再累,也会力排众议,坚持整夜陪护在她左右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抱住她,轻轻拍着她的背,明知这样不能减轻她的难受,却还是会这么做。

    他们是要让她知道,在你虚弱时,可以安心依靠,什么也不用想,什么也不用怕。

    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,他们曾毫不吝惜地将所有心爱与希冀倾注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哪怕那时已有了她二弟,但她仍旧是被父母共同呵护在掌心里的至宝。

    那时的她,以及那时她的父母,或许都不曾料到,十几年后,曾经那样亲密依偎的一家人,最后竟会变成如今这样。

    被变相幽囚于东宫的那一年多里,她曾翻来覆去地想过许多事。

    无助、不解、不甘、愤怒、委屈,都有过的。

    后来她想通了,也就释然了,这才有了和亲来齐以后豁达开朗的李凤鸣。

    本来嘛,生在皇家的孩子大多跳不出这宿命。

    不管是世间哪一种情分,血浓于水也好,日积月累也罢,最后都会如细沙穿过指缝,什么也留不住。

    世事无常,人心易变。时光能带走太多,能改变太多。

    忆起过往,李凤鸣眼眶微烫,鼻子也发酸,心中升起说不出的委屈,又有点异样的踏实。

    她瓮声咕哝:“若有一天我没了,你再迎娶新王妃,也记得要这样照顾人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八道。你只是风寒而已。”萧明彻环住她腰背的手臂收紧了些,将她密密实实圈在怀中。

    李凤鸣轻轻推了推他:“离我远点,小心被过了病气。”

    “别说话了。快睡。”他说着,非但没有依言退开,反而与她鼻尖相抵,呼吸相闻。

    他记得曾听谁说过,若将病气过给另一个人,生病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好了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萧明彻那个法子并没见成效。

    他一连多日都在小院留宿,奈何身板仿佛钢浇铁铸,半点没见被过病气的样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李凤鸣身骨虽吃不住疼,却并不太娇气,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很少见。

    这一次风寒简直病来如山倒,从下旬拖到次月初,实在出乎意料。

    月底本该去行宫探望太皇太后,因她病着,便是萧明彻自己去的;

    月初福郡王妃生辰宴席,她仍咳得厉害,精神也恹恹,就仍旧是萧明彻独自去赴宴。

    她闭门养病不知外间事,还是淳于黛去濯香行交代事,才从玉方口中听说“贵妇贵女们都在议论,说淮王妃八成是被淮王厌弃了,连场面上的事都不愿带着她”。

    这就让李凤鸣有点小尴尬了。

    夏望取士的第一环谓之“集望”,两日后就要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她眼下已好了许多,按理说该以淮王妃的身份陪同萧明彻露面。

    可外头这风言风语传了有段日子,不见淮王府有阻止或辟谣的苗头,萧明彻在她面前也没提,她怕这背后有什么借力打力的计划,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