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    “笑话,不要说我现在还穿着军装,组织上还让我负责很多工作,就是彻底回家养老了,我也不会跟你这种女人去打什么官司!”

毛成放,毛京这位已是花甲之年的父亲,真如军人般果断地站起,板着脸向门外走去。

“等一等,”我心慌意乱地喊住他,尽管我一直以为母女骨肉,天然血缘,任何人不能割断,可此时竟忽然感到一种失败的绝望,“看在毛京的分上,求求你,把真情告诉孩子吧,让她自己决定…··”

“不劳提醒,我当然要告诉她,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你和你的一家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,她不愿再见到你。自古忠臣出逆子,就算我没有毛京这个不争气的儿子。可小津是无辜的,她的经历很单纯,她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出身背上包袱,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把过去的不幸和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再塞给她,我养了她十八年,我有权利这样做。”

毛成放直直地看着我,哆咬着一言不发,他猛地拉开房门,愤然跨出屋子。楼道里似乎有些异样,我们不约而同看见昏黄的楼灯下,肖琳佝倭的身子和苍白的脸,我听到她有气无力地呼唤着我,呼唤着我的小名,那微弱的求援的呼唤刹那间唤出我无数久已忘却的体验……

第九章

直到黄昏降临医院里才安静下来,看病的和探视的瞬息间退潮般地离去,走廊里空空如也。夕阳残照从墙上慢慢消退,留给人无尽的凄惶与倦意。

肖琳的儿女在黄昏前已经赶到,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养品,一左一右倚偎着床上的母亲。人到此时不能不感到生儿育女的好处,而在这之前医生们都把我当成肖琳的亲属,要填表要交钱要签字全要我负责。肖琳得的是急性阑尾炎,尽管她那副急急风的性格得这病不算稀奇,但她年龄已过不惑得这病又令人稀奇。麻药还未打,那位慈眉善眼的护士长把我叫到一旁。

“这病不大,”护土长说,“可也算是急病,手术早做比晚做强。所以呢我们得和你商量,今儿我们科的麻醉师一个请了假去换煤气本儿,再不换就过期了;另一个约了人盖小厨房也没来,可咱们救死扶伤怎么也不能把病人给耽误了,所以我们现从别的科借了两个下了班的麻醉师,这俩人的加班费可就得你们家属出了,因为人家是自愿业余帮忙的。每人二十块,一共四十块,您看您要是没意见呢,咱们今儿就把手术做了。”

我说:“我出。”

护土长说:“好。另外我们这地规定麻醉师每天每人补助一瓶酸奶,恐怕这个也得您负责一下,我看也别麻烦现去买了,给他们钱得了。一两块钱的事儿。”

我说:“行。”

如此这般,手术于是做了。

肖琳的病床是她在医院里的一个熟人给办下来的。病区早已人满为患。按照肖琳开的条子,我好不容易才在泌尿科找到了这个大夫。她女儿学钢琴是肖琳帮忙找的老师,收费便宜,因为那钢琴老师赖以致富的钢琴是肖琳托人买的,也便宜。女大夫很卖力地为肖琳挤出了一张病床。

虽说是小手术,毕竟年约半百的人了,病榻上的肖琳看上去有些虚弱。她与我自小熟近,但依然拉住我的胳膊千恩万谢:“刘敏,我活了五十岁第一次动手术,可把我紧张坏了,多亏有你在,这下我更忘不了你了,这些年朋友多得数不过来,可最后还是几个年轻时的老伙伴能真心帮人。”她眼圈红了,神色郑重地给我写了个人久地址,叠了一下才塞在我的手心里,“找找这个人吧,是个不错的律师,他小孩就近入托的事我帮过忙。你要真决心和电影厂打官司就去找他,你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,他能帮你打赢这官司,我知道你占着理。这条子你用完就撕掉算了,和别人也不用说我认识这个律师,因为我和孙导演也是朋友,我也知道他不容易,他们搞艺术的也得用钱过日子。不然也干不出这种伤斯文的事体。你也得有思想准备,一打官司电影就别想再拍了。这种事,打官司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,无非是自己出出气。”

肖琳你说的一点不错,打官司无非出气而已。我也毫不怀疑能打赢这场官司,无论是对那位导演还是对那位“养父”,我都将胜诉!然而胜诉了又怎样呢?难道就能把一个伪造的毛京换成一个真实的毛京?难道就会有母女相认,共叙天伦的幸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