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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曾经是一只山间的百灵鸟,后来我被他养在深闺之中,做了一只家雀,再后来......

    他放飞了我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.......

    我那个开心呀,开心地眼泪都笑出来,我笑着在戏台上唱秦香莲,唱她受苦受难,唱她孤儿寡母,唱陈世美,唱他如此薄情,唱他利欲熏心。

    我唱那负心汉,我要挖出他的五脏六腑,可我怎么敢呢,又怎么舍得?

    我哭着唱,笑了唱,唱的我心如刀绞,我哭啊,我笑啊。

    台下的看官们看着我唱,乐得花都开了一朵又一朵。

    他们在嘲笑我,他们咧开嘴角,大声地鼓掌,大声的嘲笑。

    我怒了,怒上心头,心生怨恨。

    我为何要唱?

    我不想唱!

    我飞下戏台,飞出梨花苑,飞向隔壁的白云寺,飞到寺中的大雄宝殿。

    我跪在佛祖面前,求佛祖救我离苦海,求他再来爱我,求他和我一样,变成百灵鸟。

    我把头磕在地上,磕得砰砰直响。

    我抬头看向佛祖,看到他慈眉善目,双手合十,看到他咧开了嘴角,他也在笑。

    “你为何要笑?”

    “你可是救苦救难的佛祖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笑!”

    我是又气又恨,我拔了供奉的香火,拿起案桌上的香炉,朝佛祖扔过去,我要砸死这个虚伪的老秃驴。

    佛祖依旧微笑着,我扔出去的香炉砸空了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,砸不到,砸不到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小僧弥拍手笑道,他笑得张牙舞爪,洁白的牙齿在佛像底下泛着寒光,好似恶鬼口中尖锐的獠牙。

    他的脸黑得像一坨黑炭。

    他要吃了我。

    我好怕,我拼命地扇动翅膀,拼命地往外飞。

    飞到白云寺的外墙,看到墙上的佛陀菩萨,他们同样张开了嘴里的獠牙,放声大笑。

    他们都是吃人的恶魔。

    他们的脸比那烧了几十年的铁锅底还要黑。

    他们从墙上走下来,敲着高高耸起的肚皮,摇晃着西瓜般大小的头颅,蠕动着臃肿的身体,朝我走来。

    我飞不动了,跌落在地,看到他们越逼越近,我绝望地闭上眼睛,等待着他们伸出长长的舌头,舔食着我的皮肤,咬掉脑袋、撕裂身体,将血肉生吞下肚。

    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,一股力量将我拉走,睁开眼睛,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。

    “彩娘,你愿意跟我回宫吗?”

    我没有回话,我看到他同样在笑,他的嘴角同样是咧开的,所以,他也是一个恶魔。

    我想要拒绝,但看着身后那群鼓着肚皮,丑陋的,臃肿的,浑身流着脓水,散发着恶臭的恶魔们一步步逼近。

    我同意了,任由他带我飞。

    他带我飞上天穹,看这青天是如此的白,不染一丝的黑。

    从高天之上,往下面看,哈哈哈哈,每个人的脸都是那么的白,抹了粉一样,哈哈哈哈,他们的肚皮圆滚滚的,好可爱,肥胖的身体蠕动的时候,带着憨态可掬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.....

    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皇宫的,我只记得醒来时,看到那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,上面的每一个珍珠都亮如星辰。

    看到那镶着蓝宝石的耳环,那宝石蓝得像看不到底的湖泊,是要滴出水一样。

    看到那华丽的衣裳,由最细腻的丝绸制成,那金丝与银线绣成的凤凰图案,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,仿若活过来一般,栩栩如生。

    再看那支晶莹剔透的玉簪,青翠欲滴,宛如江南的春色。

    我呆住了,愣在原处,忘记了呼吸。

    我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衣服。

    我不敢相信我能穿上它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.......

    做一只被恶魔吞咽下肚的家雀,也不错。

    我戴上珍珠项链,宝石耳环,穿上华丽的衣裳,换下那支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簪子,它和手中的玉簪相比,简直就是一坨狗屎。

    我嫌弃地扔掉它。

    我插上玉簪,飞到九天之上,自由自在地飞,像百灵鸟一样,累了,就落在梧桐树上歇息,这时会有无数只小家雀围上来,她们向我恭敬请安,为我衔来琼浆玉液,为我打理羽毛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.....我不是家雀,也不是百灵鸟,我是那枝头上的凤凰,哈哈哈哈.....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“彩娘,你不想出宫,我就让戏班子到宫里来唱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让那些下九流的贱民来宫里作甚,看着碍眼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吧,彩娘,我让一些闲着无事的官员家眷组个戏班,唱给你听,如何?”

    “咯咯咯.....让那些达官富贵上台唱曲,那感情好啊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我不再喜欢听曲,更不可能再唱曲,但我想看着那些达官富贵在台上表演贱民,就像曾经的我一样低贱,被人嘲笑,被人看不起。

    戏要开场了。

    我坐在台下,喝着极品雪莲羹,一脸的迫不及待。

    据说有三场戏。

    第一场是我最熟悉的窦娥奇冤。

    窦娥上台了。

    她的舞姿很美,嗓子也很好,清脆婉转,但在我听来,却异常的刺耳。

    因为我认识她。

    她是何尚书的千金,她抢走了我的男人。

    她在台上哭哭啼啼,哭着喊奴家冤啊,奴家真的没有害人。

    你娘的比!

    你冤什么冤!

    你个烂了舌头的娼妇粉头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婊子!

    我心中的怒火啊,烧得厉害,烧得我的心,痛到无法言喻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跑上戏台,抓着她,狠狠地扇她耳光,打到她满脸桃花,打到她鼻孔喷血,打到她满脸血污,打到她晕倒在台上,打到她昏迷不醒。

    没人敢来阻止我。

    因为我是那枝头上的凤凰。

    我站在台上,放声大笑,捧腹大笑,前俯后仰,笑到流泪。

    那眼角的泪滴,像晨间花瓣上的露珠。

    在露珠的折射下,我看到了台后弹琴的那人。

    是你呀。

    你个负心汉。

    我不知多少次求你,求你弹琴来,我唱曲,但你不知多少次拒绝我。

    你个千刀万剐的负心汉。

    你低头缩着脖子作甚!

    你快抬头来看我,看老娘如今站在枝头,是多么的快活!

    哈哈哈哈.......

    我笑啊,我哭啊,我问自己,为什么站在台上唱曲的不是我?

    我冤呐。